中国企业呈规模性“走出去”,起步于中国入世,其进程发展十分迅速。据商务部统计,2016年我国境内投资者共对全球164个国家和地区的7961家企业进行了非金融类直接投资,累计投资11299.2亿元人民币(折合1701.1亿美元)。2016年全年我国企业对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直接投资145.3亿美元;截至2016年底,我国企业在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建立初具规模的合作区56个,累计投资185.5亿美元。共有107家央企在“一带一路”沿线投资建设,主要从事道路、港口、能源、工程承包、产业园和其他基础设施建设。
与发达国家相比,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历史虽不长,但一些企业借此实现了规模扩大、经营方式转变、经营理念更新,华为等企业甚至成长为世界级大型企业,为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树立了良好的范例。
对巴基斯坦、泰国、菲律宾、吉布提、埃塞俄比亚、坦桑尼亚等一些国家的考察调研表明,在“一带一路”推动下,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迈开了大步。在更广阔的天地中经风雨见世面,有助于企业发展壮大。当然,“走出去”的企业存在风险、忧乐兼具,这均属正常现象,要全面看待,不能把商业性项目、政策性项目(包括援助项目)、战略性项目混为一谈。对存在的困难也需予以理解,并尽可能提出一些化解之道或建议,与企业沟通、为企业分忧解难。
一、“涓滴效应”问题
对外投资与合作,企业形象特别重要,这将有利于投资与合作项目得到各方支持。中国企业不乏投资与合作的大项目,但更需要有一些惠及民生的项目,使投资具有“涓滴效应”,让当地老百姓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。
埃塞俄比亚是东部非洲内陆大国,中国企业援建的亚吉铁路(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—吉布提首都吉布提)的开通,打通了埃塞俄比亚的出海口。这条现代电气化铁路成为中国企业在东北非推进“一带一路”和新时期中非合作的里程碑,其惠及民生的作用,埃塞和吉布提两国人民均有切身体会。
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。如亚吉(亚的斯亚贝巴—吉布提)供水项目,它证明中国企业家的眼光是独特的。吉布提是非洲东北部小国,地缘位置优越,扼红海进入印度洋的咽喉,海岸线长达372公里。但该国发展经济的自然条件不佳,沙丘覆盖、四季少雨、几无资源,一切皆靠进口。中地海外公司(中资混合制企业)想到了为这个国家解决供水问题。经多方协调,有关方确定建设埃塞—吉布提跨境供水项目。埃塞俄比亚海拔很高,首都亚的斯亚贝巴海拔2400多米,可谓“东非水塔”。该项目设计从埃塞向吉布提供水,供水能力为10万吨/天,可覆盖吉布提80%的人口用水。目前,该项目已经完成,于今年6月正式供水,这一项目的积极影响堪比亚吉铁路。
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多为穷国、小国,经济发展水平不高,民生需求很大,找准需求投资合作就有市场。亚吉供水项目不只是惠及一国民生,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或一国个别地区的生活形态。这个项目并非援助性的,但其经济效益、社会效益、政治影响都十分巨大。
中国有“推已及人”的文化传统。自己发展了,也会尽可能助人之需、解人之急。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过程中不会只盯着项目赚钱,而是注意做一些惠及民生的项目。中企在非洲打水井就是常有的事。企业一进驻,第一件事可能就是在荒郊野外为当地老百姓打井。一口井就是一个友谊的符号,改变着一个地区千百年来提桶跑路打水、甚至就地取用不净之水饮用的传统。其他包括建学校、幼儿园、卫生院、小型诊所、小型水利设施、通电修路等援建性项目例子很多。这种惠及民生的工程或工作会形成细密的“涓滴效应”,影响面大,易于得到当地政府支持,也会得到当地全国性民意的支持。在投资与社会文化建设方面,注意平衡和相向发展可以产生重大的社会效益,并在此基础上探寻更好的融资、建设方式,让企业充分发挥作用,并加以有效指导。
中国企业拓展的此类项目,可以通过电视、视频、微电影、展览、广告等各种方式反映出来,这不仅会扩大中国的影响,而且有可能使未来中国企业的经营进一步得到当地更多的支持。
二、“项目效应外溢”问题
一些项目进展受影响,主要还在于当地国政府有顾虑。有时,一个孤立性的项目连带效应有限,因此,要有外溢效应,就需要有连带性项目。
经过漫长谈判,已准备开建的中泰铁路,一俟与在建的中老铁路连接,将打通中国—中南半岛走廊的中线通道,并通过规划中的吉隆坡—新加坡高铁(隆新高铁)接入马来西亚和新加坡。中泰铁路先行段为253公里的曼谷至呵叻段。泰国公司负责征地、路基等路面以下工程事宜,中国公司负责轨道以上设施,包括列车、信号服务及相关辅助性基础设施等建设。笔者2016年8月在泰国调研中泰铁路项目时,泰国铁路局副局长马拉称,泰方希望这一在建段建成通车后能产生良好效益,那将为呵叻到廊开段(355公里)打下基础。这就是项目的效益外溢。为使项目具有外溢效应,通道建设与产业园建设、旅游点建设和其他辅助性基础设施建设要更紧密地结合。如果隆新高铁建成(中国公司将参与竞标),加上中国公司争取到印尼的雅加达—万隆高铁(雅万高铁)承建合同并开工,未来中国—中南半岛铁路运输连通到印尼的前景已为时不远。更大胆的设想还在于,一俟技术条件成熟,可以建设连通到澳大利亚北部的海底隧道,这将形成一幅更为壮观的中国—中南半岛—南太平洋的运输通道线震撼性景观。
一个项目需要具有示范作用,做好了,对周边和其他地区、对在世界其他地区同样的项目都会产生积极作用,会形成幅射和带动效应。
三、运营效益问题
基础设施建设周期长、投资大、回收慢、维护成本高,如果没有运营效益,就可能背上包袱。因此,这种投资要对运营效益有充分评估。当然,有一些项目是援建性的,虽然经济效益可能有限,但政治与外交效益也是巨大而值得肯定的。亚吉铁路已于2016年10月5日正式通车。这条铁路可谓中非合作的新丰碑。但目前由于电气工程没有全线完成,还没有进行常态化运营(目前全线运营还靠内燃机车牵引)。埃塞俄比亚是内陆国家,主要进出口货物均需要经吉布提港转运。这条铁路正式运行后,运量可能还是个问题,客运少,货运还将面临埃塞和吉布提两国公路部门利益的纠结与竞争。埃塞俄比亚运输货物的卡车司机多达2万多人,铁路通车势必分流公路运输运量,因此公路部门针对铁路部门的示威抗议行动也会存在。美国公司也准备承建一条油管,届时还可能分流一些运量。运输部门的彼此竞争问题可能会突出。
上世纪70年代中国在非洲援建了坦赞铁路,现在仍在运营,但运营管理所费不少。美国公司曾想接管这条铁路的经营,但对这条国人尽知、体现中非友谊合作的铁路,我们没有放弃。现在正在考虑对这条铁路进行改造,目的在于提升路线质量、服务水平、乘车舒适度及常态化商业运行条件。新建的亚吉铁路建好后,其铁路运输效益将优于坦赞铁路。亚吉铁路更充分地考虑了长远运营效益问题,就可能掌握主动。当然,这条铁路可能部分带有援建性质,中国还在吉布提建设后勤补给设施与新港口,陆海运输前景是不错的。
四、安全成本问题
把安全成本纳入投资成本之中是发达国家通行做法,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也要充分考虑安全成本问题。目前正在大力推进中的中巴经济走廊全长3000多公里,分东、中、西三条线,项目包括通道建设(铁路、公路、拉合尔轨道交通橙线项目和管线)、基础设施建设(如瓜达尔国际机场、瓜达尔港、发电厂等)、产能合作(海尔—鲁巴工业园)三大块。中方在巴工程建设人员约2万人,而巴方提供的安保人员就达1.5万人。这样的安全成本是巨大的。巴军政矛盾、央地矛盾、部落矛盾突出,“巴塔”恐怖势力不只在深山老林,潜隐于市的大有人在。巴基斯坦最大港口城市卡拉奇,据说就潜藏有不少塔利班分子。有人拿起菜蓝子是老百姓,拿起枪杆子就可能是极端分子,身份难辨。2017年2月巴基斯坦旁遮普省的拉合尔市发生恐怖袭击,造成30多人死亡。极端恐怖势力对工程建设人员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。一旦发生针对重大工程项目的袭击与破坏,就将直接影响工程进展与运营,甚至影响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前景。
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周期较长,一直会持续到2030年。至于先行开通的通道运营安全问题,也宜尽早研究,以保证后续建设不会迟滞。海外利益保护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,要有总体设计研究,也要有个案、特殊性状况研究与对策。中巴经济走廊是一条战略性走廊,由于各种原因,风险集聚较多,安全成本是必须考虑的,需要把通道和基础设施运行安全作为一项重要问题予以正视,探索建立动员巴基斯坦央地政府、社区联防共管的系统分层责任保障体制,并提供相关支撑。
五、安全保障问题
没有安全就没有一切。在国际环境的不确定性日益彰显、传统与非传统安全挑战严峻的情况下,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的安全考虑会越来越突出。中国海外利益不断扩大,海外利益保护日益重要。海外安保涉及面广、统合难度大,宜组建高级别机制来统筹领导。目前既有的研究及一些建议具有参考价值,如军事力量“走出去”以形成对海外利益保护的支撑、利用国外安保力量、加强情报研判与评估、设立安全运营官制度等。以安保公司为例,坦桑尼亚KK安保公司有3.5万名员工,素质、效率也不错,很多项目也可利用其保安力量。利用国外安保力量不只是雇用员工,还可以控股合作。中国安保公司甚至已入股美国安保公司。迄今已有3000多名中国民间保安力量进入外国,对维护企业发展与个人人身安全发挥着重要作用。
中国与发展中国家进行安保合作可以采取参股、控股等合作等方式,但安保公司仍只是“看家护院”性质的。真有大问题时(如打砸抢烧等)还得靠警察、军队等执法力量来应对,需要与对方政府商建更多为企业保驾护航的安保合作。在签订双边投资贸易协定时,需要写入切实具体的安保合作条款。
2016年10月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发生示威事件,中方承建的东方工业园险些受到牵连,埃塞政府动用100多军人入驻才保住没受冲击破坏。这一方面在于中国和埃塞两国关系较好,能有效协调配合;另一方面埃塞政府也有希望效仿中国专心发展经济的共识。否则很多事就难以控制了。中企在越南、津巴布韦等地被打砸抢的事也发生过。2017年3月6日缅甸果敢同盟军在中缅边界缅甸一侧向其政府军发起的交火事件,不但会影响边境安全,也会对中缅经济与项目合作产生不利影响。确实保障中国企业在海外安全经营,警察、军队力量“走出去”也是必然的。当然,海外安保体系建设是一个系统工程,涉及双边关系、民心民意、法律规定等很多问题。如果缺乏强有力的领导,风险评估、统筹协调、风险预警、行动反应都可能是一个问题,这个过程很难一步到位,但对形势的研判和应急反应措施不待来时。
六、品牌效益问题
企业从数量扩张到质量提升是必然趋势,产能转移也是一样,没有品牌就没有效益。世界百强企业中,中国品牌只占两席(华为和联想),尚有很大差距。可以从中国标准出发,塑造中国品牌工程。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开展国际业务,与之相伴相随的应该是中国元素的嵌入。中国的技术条件、装备水平、员工素质都在提高,这些要素成本具有较强的国际竞争性。2016年最新的福布斯世界500强企业排名中,中国企业近110家入榜,其中不少是近几年挤进这个榜单的工程机械企业。中国公司承建的商业性项目——亚的斯亚贝巴至埃塞第二大城市阿达玛的亚阿高速公路,其设计、施工标准、运营保养与中国国内高速公路几乎一样,但对埃塞俄比亚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、也说得上是国际一流的公路。埃塞俄比亚领导人说,以后埃塞的高速公路就依此标准建设。这样的例子在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进程中有很多。这种工程标准就是中国元素的嵌入。
一些发达国家可以通过规则制胜,我们可以通过标准占先。埃塞俄比亚是东非经济发展较快的国家之一,对中国经济发展的成功十分感兴趣,甚至想复制中国模式,利用几十年时间实现其经济崛起。中国不强推中国模式,但别人有需求,有意愿向中国学习,我们当然乐见其成。
作者:傅梦孜
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
国家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
本文原载于《世界知识》(2017年第15期)